通往停尸房的路阴冷而漫长。
我被两名狱卒一左一右地押着,手腕和脚踝上的镣铐随着每一步都发出沉重的拖曳声。石壁上渗出的水珠滴滴答答,汇成细流,在脚下的青石板上蜿蜒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,混合着死亡的腐臭,像一张无形的网,包裹着每一个进入此地的人。
裴衍走在最前面,他的背影如同一座移动的冰山,沉默而压抑。他身后跟着几名大理寺的官员,他们交头接耳,不时向我投来或鄙夷、或惊惧、或纯粹看热闹的目光。在他们眼中,我无疑是一个离经叛道的疯子。
但我没有理会那些目光。我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接下来的一小时里。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,不断地预演、分析、构建方案。我不是许清言,我没有她那种面对父亲尸体的悲痛欲绝。在我眼中,那即将呈现在我面前的,不是“父亲”,而是一具承载着真相的检材,一个等待我解读的案件。
停尸房在天牢的最深处,一扇厚重的木门被推开,一股更为浓烈的尸臭混合着劣质香料的味道扑面而来,熏得人几欲作呕。几名官员下意识地用袖子掩住了口鼻,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。
只有裴衍,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,径直走了进去。
我也跟着走入。房间中央,一块孤零零的木板上,覆盖着一张白布。那白布下,是一个僵硬的人形轮廓。
“时辰已到,点香。”裴衍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,没有丝毫情绪。
一名随从应声,从怀中取出一支细长的线香,用火折子点燃,插在墙角的一个简陋香炉里。袅袅的青烟升起,带着一股檀木的香气,却丝毫无法驱散此地的阴森。
那根香,就是我的催命符。
“打开镣铐。”裴衍又下令。
狱卒有些犹豫,但还是依言用钥匙打开了我手脚上的锁。重获自由的瞬间,我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,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。
“许清言,本官言出必行。香燃尽之时,若你拿不出证据……”裴衍的声音像淬了冰,“后果自负。”
“民女明白。”我平静地回答,然后转向他,“但在开始之前,民女需要几样东西。”
“说。”
“清水一盆,布巾数条,剪刀,还有……一把锋利的小刀,越薄越好。”
此言一出,周围又是一片哗然。剪刀和小刀?她想做什么?难道要对尸体……
“给她。”裴衍打断了众人的议论。他的眼神深邃,似乎想看看我究竟要耍什么花样。
很快,东西被送了过来。我挽起许清言那身早已脏污不堪的囚服袖子,露出两截瘦弱但稳定的手臂。我先用清水仔细地清洗了双手,每一个指缝都不放过。这个动作在现代是验尸前的标准程序,但在此地,却显得格外怪异。
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,我走到木板前,深吸一口气,然后伸手,一把掀开了白布。
许佑安的尸体就那样毫无征兆地暴露在众人面前。
他大约五十岁上下,面色青紫,双目圆睁,嘴巴微张,脸上还残留着死前极度痛苦的表情。尽管我已经见过无数更惨烈的尸体,但这张与许清言记忆中温和儒雅的面容截然不同的脸,还是让我的心脏微微抽动了一下。
那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。我强行压下那丝情绪,切换回法医林昭的模式。
“请裴大人和各位大人看。”我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,仿佛在讨论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物品,“仵作的报告说,家父死于鹤顶红之毒。但各位请看他的皮肤。”
我指着许佑安颈部和背部已经无法移动的暗红色斑痕:“此为尸斑,人死后血液下沉所致。若是急性砷中毒,尸斑会因毒素与血红蛋白作用,呈现出特殊的砖红色。但家父的尸斑,却是典型的死后缺氧所呈现的暗紫红色。这一点,与中毒之说,已然相悖。”
我的话让在场的官员们面面相觑。他们中或许有人听过尸斑,但绝不知道尸斑的颜色还能透露出死因的秘密。这是他们知识体系之外的东西。
裴衍的目光锐利如鹰,他上前一步,仔细地审视着尸斑的颜色,陷入了沉思。
“这……或许是毒药种类不同所致?”一名官员迟疑地提出。
“问得好。”我赞许地看了他一眼,“所以我们需要看第二点。”我伸手,尝试着抬起许佑安的一只手臂。那手臂僵硬无比,我费了些力气才将它微微抬起。
“此为尸僵。家父的尸僵已经遍布全身,关节难以屈伸,是尸僵最鼎盛的时期。根据天牢的温度和湿度推断,他的死亡时间,应该是在昨夜子时之前。而我送饭的时间,是亥时末。从送饭到他死亡,中间不足一个时辰。鹤顶红虽是剧毒,但要达到如此迅速的毙命效果,所需剂量极大,中毒反应也必然极为剧烈,呕吐、腹泻、翻滚挣扎……可这间停尸房,除了尸臭,可有任何秽物的味道?家父的衣物,除了些许尘土,可有半点污渍?”
我一边说,一边用布巾擦拭着尸体的手指,动作轻柔而专业。
“你们看他的指甲。”我将许佑安的手举到众人面前,“指甲缝里干干净净,没有任何抓挠墙壁、地面留下的痕迹。一个被剧毒折磨致死的人,会如此‘平静’吗?”
我的逻辑链条一环扣一环,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重锤,敲击在众人固有的认知上。他们开始动摇了,看向我的眼神,从鄙夷变成了惊疑。
裴衍始终没有说话,但他那双眼睛,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的手和尸体。我知道,他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,飞速地验证我说的每一句话。
“这些,都只是你的推测。”终于,他开口了,声音依旧冰冷,“或许许侍郎意志过人,强忍痛苦,也未可知。”
“大人说得对,推测不能作为证据。”我迎上他的目光,毫不退缩,“所以,我们需要直接的证据。”
我拿起剪刀,小心翼翼地剪开了许佑安的上衣,将他的胸膛和颈部完全暴露出来。
“请看这里。”我指向他颈部的一侧。那里的皮肤颜色有些深,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。“这不是尸斑,而是皮下出血,是生前伤。”
我用手指轻轻按压那块皮肤,然后看向裴衍:“大人,民女需要借您的佩剑一用。”
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。她要用大理寺卿的剑来解剖尸体?
裴衍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,但仅仅一瞬,便又恢复了平静。他没有说话,只是缓缓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。那是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,剑身上映出我冷静的脸。
他没有把剑递给我,而是自己走上前,用剑尖轻轻地在我指向的那块皮肤上划开了一道极小的口子。
殷红的、已经凝固的血立刻渗了出来。
“这是生前伤。”裴衍沉声说道,替我下了结论。生前伤与死后伤最大的区别,就在于有无生活反应,比如出血和组织收缩。
“没错。”我接着说,“这说明家父在死前,颈部曾遭受过暴力压迫。现在,请看他的双手。”
我翻过许佑安的双手,将手腕处暴露出来。那里有几道不甚明显的、对称的擦伤和瘀痕。“这里,是典型的被捆绑或被用力压制过的痕迹。再看他的指甲。”
我凑近了,仔细观察着每一个指甲缝。终于,在右手食指的指甲缝里,我发现了一些异物。
“请大人取一些来。”
裴衍身后的一个随从立刻上前,用一把小镊子小心翼翼地从指甲缝里夹出几缕极其细微的蓝色纤维,和一点点皮屑组织,放在一块干净的白布上。
“家父的囚衣是灰色的,狱卒的制服是褐色的。这蓝色的布料纤维,是哪里来的?这皮屑,又是谁的?”我抬起头,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,“这说明,家父在死前,曾与一名穿着蓝色衣物的人发生过激烈的搏斗!他并非毫无反抗!”
停尸房里死一般的寂静。那几缕小小的蓝色纤维,仿佛有千钧之重,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。
案情,正在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,被迅速地逆转。
“这些,仍然不足以推翻中毒的结论。”裴衍的声音里,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,“或许,他是被人制服后,强行灌下的毒药。”
“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证明的。”我直起身,看着他,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,“要找到最后的铁证,民女必须,开膛验尸!”
“轰”的一声,人群炸开了锅。
“大逆不道!简直是丧心病狂!”
“剖开自己父亲的肚子,她还是人吗?”
“裴大人,万万不可!此举有违人伦,天理不容啊!”
官员们纷纷跪下,声泪俱下地劝阻裴衍。在这个“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”的时代,解剖尸体是对死者最大的不敬,更何况是自己的父亲。
我没有理会那些叫嚷,只是静静地看着裴衍,等待他的决定。
他站在那里,像一尊雕塑。那双深邃的眼睛里,一半是千年不变的寒冰,一半却是被真相之火点燃的烈焰。我知道,他在进行一场天人交战。规则与真相,人伦与法理,在他的内心激烈地碰撞。
墙角的线香,已经燃过了一半。
我的命运,在场所有人的命运,甚至这个案子背后牵扯的更大风波的命运,都系于他的一念之间。
终于,他闭上了眼睛,再睁开时,眼中只剩下一片清明和决断。
“本官在此,一切后果,本官一力承担。”他缓缓说道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继续。”
那两个字,如同天宪。所有反对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。我赌赢了。
我拿起那把裴衍特意让人送来的、薄如柳叶的解剖刀,深吸一口气,对准许佑安的胸膛,稳稳地划了下去。
刀锋划开皮肤和肌肉组织,发出细微的声响。没有鲜血淋漓,因为人死后血液已经停止循环。我动作精准而迅速,避开主要血管,逐层切开,很快便暴露了胸腔和腹腔内的脏器。
身后的官员们早已面色惨白,有人甚至已经忍不住跑到门外呕吐起来。
我毫不在意。我的眼中只有那些熟悉的器官。我先取出了胃。那胃袋紧缩,我用剪刀小心地剪开,一股刺鼻的蒜臭味立刻弥漫开来。
“是鹤顶红。”我头也不抬地说道,“但是,各位请看胃壁。”
我将胃袋翻开,展示给众人。胃黏膜上确实有出血点,但并不像典型急性砷中毒那样广泛糜烂、形成溃疡。
“毒药确实在胃里,但剂量并不足以致命,而且从胃壁的反应来看,毒药进入胃里的时间,应该是在死者心跳、呼吸已经极其微弱,甚至停止之后。否则,身体的应激反应会比现在剧烈百倍。这毒药,只是一个幌子,一个用来掩盖真正死因的烟幕弹!”
我说完,放下了胃袋,将注意力转向了颈部。
我小心翼翼地分离着颈部的肌肉组织,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。很快,我的手指触碰到了一块小小的、游离的骨头。
就是它!
我将它完整地剥离出来,托在掌心,高高举起。那是一块U形的、已经断裂成两半的小骨头。
“裴大人,各位大人,请看!”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,但更多的是一种大功告成的释然,“此为舌骨,位于喉结之上。它被层层肌肉保护,极难骨折。除非……”
我顿了顿,目光如电,扫过在场每一个惊骇的脸庞。
“除非,是被人用极大的外力,从正面扼住咽喉,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!这,才是家父真正的死因!他不是自尽,也不是被毒杀,他是被人活活掐死的!”
我将那块断裂的舌骨,连同那几缕蓝色的纤维,一同呈现在裴衍面前。
“物证在此!”
“家父死于他杀,而非自尽!毒杀亲父的罪名,是栽赃陷害!背后必然有一个巨大的阴谋!”
“现在,”我抬起头,直视着裴衍那双震动不已的眸子,用尽全身的力气,掷出了最后一击,“请问裴大人,这桩由您亲审亲判的铁案,您是打算一错到底,将错就错?还是……推翻重审,还我许家一个清白?”
墙角的线香,恰在此时,燃到了尽头。一缕青烟,袅袅升起,而后,彻底熄灭。
停尸房内,死一般的寂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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